回看射雕

　　　　　　　一

　　　　　　　1

钱塘江水浩浩汤，日夜东流浪逐浪。

临安府辖牛家村，江畔乌柏火红旺。

夕阳斜照八月天，村前村后野草黄。

苍翠松下围村民，梨花木板小羯鼓。

瘦削老者正说话，靖康变乱百姓苦。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演说节烈叶三姐，国破家亡话沧桑。

聚散离合多少事，一段说来一段唱。

红颜无辜招祸降，父母兄弟死汴梁。

忍痛寻隙欲复仇，一刀刺空自刎亡。

惆怅芳魂赴九泉，花容月貌女无双。

话本说彻音绕梁，村民愤惋各解囊。

就中郭杨山东客，啸天铁心气概雄。

邀约先生张十五，饮酒小店论时政。

店主曲三跛拄拐，待客冷淡睨斜阳。

小女手举烧火叉，逐鸡杀虎乱叫嚷。

大宋半壁好江山，道君皇帝徽宗丢。

整日求仙又学道，写字画画寻石头。

大祸临头烽火燃，缩头传位子钦宗。

奸佞宵小频当道，忠臣良将罢免终。

秦桧合伙构陷岳，武穆冤沉风波亭。

曲三不屑世俗见，诛心归罪宋高宗。

高宗孝宗光宗崩，庆元皇帝粉墨登。

荣宠贼相韩侘胄，直把杭州作汴州。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醉醺张十五辞行，口中犹唱满江红。

曲三拄杖立日暮，目逐江水遥望东。

　　　　　　　2

郭杨兄弟比邻居，李萍贤惠啸天妻。

宰鸡约客铁心愧，欲捕野味酬情谊。

爱妻惜弱戒杀生，平素每尝郭家鸡。

村西七里树林中，三更已过月色明。

两人手执诸猎具，但盼野猪与黄麖。

苦熬时辰干瞪眼，忽闻林外铎铎声。

众声辽远齐吆喝，黑影一晃人近林。

左拐撑地铎声作，飞身而起倚树隐。

月光斑驳照缁衣，却是酒店跛曲三。

轻身功夫甚高明，郭杨对视皆惊叹。

不知跛者武功强，枉住牛家村三年。

步履匆匆追人到，武官装束手握刀。

二人虚劈刀光闪，大言诓骗睹尔曹。

眼见行步渐次近，曲三右拐树后击。

势道劲急毙一人，武官夹攻来势疾。

此起彼落双拐快，一拐对敌一拐撑。

刀砍曲三包裹上，无数物什散落倾。

得手武官大欢喜，拐杖乘隙击顶门。

同伴皆死转身走，顷刻数丈逃命奔。

曲三飞甩铁八卦，呜呼哀哉武官魂。

　　　　　　　3

曲三挥手唤郭杨，二人震惊出草丛。

赞叹埋名藏绝技，兄弟合力斗不赢。

隐身牛家村酒店，有眼无珠不识曲。

曲三感叹腿已废，意兴阑珊无所欲。

若论好汉当年勇，宫中侍卫何区区。

郭杨协助埋尸首，猎叉掘坑填三躯。

曲三解袍摊地下，寻觅物什一一逐。

两人忙中暗偷眼，竟有三幅长卷轴。

散落诸器皆包裹，唯留金壶及金杯。

临安皇宫大内宝，殷勤转赠郭杨辈。

其实无功难受禄，半字不漏口如瓶。

曲三从容数一二，啸天先人水泊行。

郭盛号称赛仁贵，位列梁山地佑星。

铁心祖上杨再兴，岳飞麾下有大名。

若非知晓汝辈底，今夜岂容二位生。

先祖本是绿林人，似曾劫盗不义财。

归顺朝廷行高尚，洁身自好拒贿哉？

铁心寻思怕得罪，道谢接取金壶杯。

曲三霁然颜色喜，三人同行并肩归。

　　　　　　　4

此夜所获多佳品，意外喜得贵字画。

道君皇帝瘦金体，翎毛丹青甲天下。

日间曾经听说话，半壁江山道君送。

何必孤身冒大险，甘为字画入皇宫？

曲三颔首哼小调，笑而不答意兴浓。

既然徽宗字画好，想必应是聪明人。

可惜敷衍做帝王，写字作画误庶民。

儿时父母常教诲，只可专注成一事。

倘若学文也学武，无暇兼顾空立志。

曲三举头望冷月，寻常资质何须提。

天下另有岐嶷人，文才武功均第一。

琴棋书画皆精湛，算数韬略不可及。

医卜星相遍通晓，奇门五行变化异。

只是汝辈无缘见，言罢喟然长叹息。

郭杨归家唯默默，深埋金器入后院。

此后耕猎如往日，闲来舞枪戟练拳。

不时同去村头店，刮目相看心肃然。

曲三妻死留一女，捉鸡追狗胡乱言。

依然故我待客冷，心事重重坐门边。

钱塘江水浪滚滚，乌桕火红夕阳圆。

　　　　　　　5

秋尽冬来天渐冷，一日夜半北风起。

彤云密布银絮飞，四顾茫茫皆白地。

铁心治肴欲邀客，村头小店沽酒行。

板门紧闭酒帘收，敲门多时无人应。

冲风冒雪步五里，买酒买肉红梅村。

浑家包氏下厨忙，鸡和白菜豆腐炖。

腊鱼腊肉切满盘，啸天夫妇暮登门。

谈及朝中混帐事，兄弟拍桌叫骂愤。

昨日临安城里行，众安桥头喜雨阁。

茶楼评议韩侘胄，人说贼相施政恶。

涌金门外黄大哥，曾经山边砍柴火。

远见士兵拥官来，却是丞相郊游乐。

老黄自管砍野柴，忽闻韩侘胄感叹。

此处竹篱绕茅舍，风光妙绝秀山峦。

少却鸡鸣犬吠声，美中不足可惜矣。

话音未落汪汪叫，莫非狗子也凑趣？

犬吠才歇鸡又啼，有人伏草苟蝇营。

临安府尹口技妙，扮狗学鸡指日升。

门外雪大酒暖热，李萍有孕沾唇饮。

忽听东边踏雪声，步履匆匆起落紧。

但见负剑一道士，披蓑戴笠行状魁。

郭杨生性好远客，招呼道长饮几杯。

　　　　　　　6

道人冷笑健步飞，顷刻已至柴门扉。

面露狐疑语鄙夷，是何居心耍鬼魅？

气恼运劲一较量，登时腕痛酸臂肘。

啸天圆场殷勤请，道人放脱铁心手。

嘲讽乡音无变易，改扮临安两农民。

种豆锄禾庄稼汉，岂会武功恣挑衅？

李氏包氏忙回避，道人亦是山东音。

怀藏匕首桌前坐，铁心筛酒愠满脸。

道人默然不饮酒，啸天释疑换酒干。

重斟热酒一饮尽，何足惧哉有蒙汗？

铁心焦躁发怒斥，邀客反乱污好意。

道人怡然自斟酌，忽解蓑笠掷下地。

双眉斜飞颜色润，方面大耳目光奇。

背上取下旧革囊，歪侧一倒人头移。

铁心暗中摸匕首，道人革囊又一抖。

人心人肝齐跌出，血肉模糊两团黝。

铁心怒喝好贼道，锋利匕首前刺疾。

道人冷嘲鹰爪辈，左掌击腕匕首弃。

拾取匕首剁心肝，长啸一声震屋瓦。

右掌击碎人头骨，木桌开裂杯酒洒。

道人笑骂二狗贼，死到临头不知亡。

铁心跃出立风雪，杨家枪法请君尝。

凭尔公门一鼠辈，也配操演杨家枪？

啸天回家提双戟，归见道人空手立。

风展袍袖猎猎舞，气定神闲了无意。

　　　　　　　7

喝令道人拔长剑，鼠辈齐上手也空。

南宋名将杨再兴，小商桥畔战金兵。

威震中原祖传技，红缨抖动出毒龙。

攒刺打挑拦搠架，招数灵动变幻巧。

道人趋避进复退，七十二路枪法饱。

焦躁杨铁心拖枪，转身便走诱追敌。

拧腰纵臂斗然旋，回马枪猛狠辣疾。

瞬间直刺至面门，道人合掌夹枪尖。

挺枪发力猛前送，纹丝不动铁铸山。

道士大笑忽提掌，电击枪杆弹指间。

虎口剧痛忙撒手，铁枪摔落风雪闲。

验明正身杨家后，以良为歹多得罪。

释兵言欢重治酒，问询来客甚名讳。

道侣赠号长春子，全真派中丘处机。

今日手刃一国蠹，官府悬赏十万急。

郭杨不是寻常辈，误作鹰犬心添疑。

趁此讨教谈功夫，酒酣耳热话投机。

蓦地丘处机色变，俯拾人头出门去。

叮嘱二人慎莫出，飞身上树雪枝匿。

不知何故心茫然，唯闻虎虎朔风厉。

须臾隐隐马蹄响，黑衣黑帽十余骑。

当先一人忽勒马，俯身察看雪上迹。

凭空飞物中头颅，撞得脑浆迸裂毙。

首领吆喝抽长刀，众人大哗四围树。

五人弯弓搭羽箭，齐射长春子藏处。

身法飘逸接连躲，捉拿一箭甩手投。

但闻惨叫声凄厉，有人落马滚雪沟。

　　　　　　　8

骁勇丘处机跃下，两人丧命剑起处。

首领吆喝发号令，勒马冲锋长刀舞。

剑光闪闪死狼藉，瞠目结舌观战人。

擒贼偏偏不擒王，寒风阵阵奔突侵。

只恐首领一旦死，余党鸟兽散纷纷。

须臾来敌剩三四，长官撮哨仓皇逃。

疾步飞跃上马背，一剑洞胸斜穿了。

勒缰控马四下截，铁蹄腾腾剑翻飞。

骇叫惊呼乱声里，血染皑皑白雪黑。

提剑四顾惟空马，东西四散奔南北。

郭杨出门魂甫定，抄摸尸体见公文。

密令所发非他者，临安狗吠赵府尹。

金国文字腰牌刻，会同金兵捕凶归。

铁锹铁铲并锄头，埋尸江边雪土堆。

李萍拥篲扫血迹，包氏惜弱晕雪地。

惊惶失措杨铁心，道人搭脉道有喜。

归屋烦请赐嘉名。郭靖杨康沉吟出。

勿忘靖康耻未雪，二帝被俘家国辱。

伸手入怀摸短剑，绿皮剑鞘齐长短。

乌木剑柄金吞口，形貌样式皆完全。

客中无有贵重物，聊赠此剑一片心。

剑柄分刻靖康名，剑刃锋利剑气森。

十年之后春三月，必当再来授功夫。

举杯饮尽出门去，行走如飞眨眼无。

摩挲把玩各自剑，灵犀一点通心意。

生男兄弟女姊妹，一男一女为夫妻。

交换短剑怡然乐，夫人收藏文定礼。

　　　　　　　9

自斟自饮杨铁心，不觉大醉睡酣然。

包氏眼见天色晚，收鸡入笼步后院。

低头一瞥心惊惶，竟有血迹横过门。

唯恐存留终遗祸，忙取笤帚扫除尽。

断续血迹通深林，雪地犹有爬行痕。

转过谁家旧坟茔，惊见黑衣一死人。

想必当时受重伤，逃窜至此魂归西。

孰料尸首忽扭动，呻吟作怪胡乱语。

并未断气应有救，肩头斜插狼牙箭。

天寒地冻雪纷纷，夜半必登阎罗殿。

包氏自幼心仁慈，甚或远及雀田鸡。

不忍杀生惜弱小，疗伤放归田野里。

回屋捡拾金创药，碎布小刀并酒壶。

拔箭止血紧包扎，撬嘴酒水缓灌入。

返家取来破门板，艰难拖回置柴房。

洗净手脸换污衣，瓦罐倒取温鸡汤。

徐徐喂下大半碗，举烛近看人貌相。

眉清目秀高鼻梁，俊美无双少年郎。

醒来蓦见芙蓉脸，双颊晕红目似波。

半含怜惜半含羞，亦真亦幻身居何？

辗转一夜心难安，噩梦连连扰睡眠。

人杀丈夫夫杀人，歹徒追索四面渊。

天明起身向柴房，乱草一堆人不见。

雪中尚有滚爬迹，后院门扉但虚掩。

　　　　　　　10

腊尽春回过数月，包氏腰围渐圆粗。

一日午夜睡蒙眬，马蹄声乱惊豚猪。

嘱妻防身怀短剑，墙上摘下镔铁枪。

鸡犬不宁乱纷纷，东南西北遍喧嚷。

推窗四望心疑惑，兵马团团已围村。

齐声呐喊捉反贼，郭啸天并杨铁心。

手把公文抖威风，二犯郭杨擒拿问。

图谋不轨结巨寇，署名府尹赵大人。

扰攘喧嚣火把乱，长枪飞舞退官兵。

铁心抢马抱妻上，啸天双戟护李萍。

结义兄弟随马后，且战且走落荒逋。

行不多时喊声作，一彪军马冲杀出。

觅路奔窜无处去，前有羽箭后追卒。

啸天寻思上堂辩，束手就擒双手缚。

铁心冷笑昂头颅，军官鞭打斥骂凶。

自额至颈血痕长，横眉怒问官姓名。

洗耳且听贵名姓，老爷姓段名天德。

上天固有好生德，速去阎王处告我。

脸有青记额有疤，记牢报复老爷么？

铁心飞唾吐段贼，段贼狂挥锯齿刀。

啸天见弟命危殆，纵身飞脚踢贼腰。

段贼怒令处决囚，众兵举矛齐刺到。

双手被缚转不灵，啸天只顾闪长矛。

不妨段天德偷袭，手起刀落断右膊。

铁心急中生巨力，绷绳断索一声喝。

夺矛施展杨家枪，一夫拼命万夫懦。

长矛翻飞刺戳搠，东挑西打怯官兵。

段贼吆喝先自窜，众兵逃散顷刻净。

啸天断臂血泉涌，临终但言救妻小。

铁心悲愤猛冲杀，斩官夺马舞长矛。

不顾妻子救大嫂，尘中包惜弱哭倒。

纵马飞驰四处寻，道旁树林救李萍。

踅回与妻分离处，但有月色空无影。

树丛冷箭中后背，昏晕不醒任马行。

　　　　　　　11

包氏惜弱遭夫拒，心如刀绞痛何如。

兵卒捉去献俘喜，武官举火细辨诸。

奇货可居竟然获，大功告成待赏银。

武官言行颇客气，吞声忍泣念夫君。

天明路遇黑衣人，截断官兵混战纷。

坐骑后臀中流矢，包氏落马顿时晕。

昏睡不知多少时，似梦似幻渐醒转。

床前木桌油灯暗，青花布帐软床暖。

黑衣男子坐床头，似曾相识影依稀。

迷糊似觉医把脉，恍恍惚惚喝药剂。

再醒已是白日升，一人近前揭帐帘。

四目相对看分明，姿容俊逸展笑颜。

恍然惊悟坟茔下，雪地垂死美少年。

借住农家躲追捕，少年谎言称夫妇。

得知杨铁心遇难，包氏痛晕醒大哭。

执意绝食欲殉情，一日水米不曾进。

少年并不相勉强，整日闲话聊解闷。

百无聊赖问名姓，怎知遭难救妾身？

在下姓颜单名烈，天缘巧合救恩人。

疑心颜烈勾官兵，昔日受伤怎狡辩？

去岁小人往临安，无妄之灾肩中箭。

若非娘子大恩救，死不瞑目悲含冤。

包氏不欲苟存活，颜烈正色巧劝慰。

杀夫之仇颜烈报，可知仇人他是谁？

将官名唤段天德，天涯海角躲也追。

　　　　　　　12

次日对镜梳头髻，白布剪梅插鬓角。

镜中红颜人鬼殊，聊以此举为带孝。

暮投长安镇上宿，谎称夫妇一房住。

稍有无礼即自刎，郭靖短剑怀中抚。

平明饮食颇考究，火腿熏鱼粳米粥。

感激颜烈至诚君，登消大半防范心。

正是江南春将尽，纵马上道行并辔。

田中禾苗展新绿，垂柳拂肩花气醉。

颜烈谈吐属俊雅，风趣稍减伊人愁。

铁心啸天皆粗豪，包氏阿爹村学究。

平生未遇如此君，才识博洽风雅男。

一路向北迤逦去，且行且远离临安。

非是不肯寻尸首，实因救汝杀武官。

而今且往嘉兴去，托人收尸妥帖办。

我夫义兄郭啸天，敢烦相公一并葬。

报仇事大实不易，段贼天德朝廷将。

此时贼人防备紧，只得暂缓候机缘。

本待复仇殉夫死，如今不知待何年。

眼下唯有渡淮河，方能躲避官兵捕。

择机南下报深仇，沉冤小人一力图。

包氏大为费踌躇，孤身弱女难以立。

举刃自刎仇未报，落入官衙充官妓。

非亲非故随人走，守节寡妇难为言。

去路茫茫来日难，思前想后柔肠转。

声明

　　一、《回看射雕》是把金庸新修订版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改写为歌行体诗歌的一次尝试。因不知现在《射雕英雄传》的版权归属何人，也不知该如何联系版权所有人，所以暂时先行发表《回看射雕》。版权所有人如能看到本作品，请及时私信联系，商讨授权事宜。如不能谈妥，当从速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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