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活人跳车，死人上线》

——我，李俏，今年四十一岁零一天。别笑我强调年龄，女人一到四十，数字就像腋下赘肉，甩都甩不掉。昨晚之前，我还幻想着能在生日当天翻盘：保住工作、

保住婚姻、保住那点可怜的中年尊严。结果呢？老天干脆把我按在地上摩擦，顺带给我发了一张“死亡通行证”。

早上六点，我顶着黑眼圈冲进公司。昨晚为了那份“优化答辩”PPT，我喝了三袋速溶黑咖啡，心脏跳得跟蹦迪似的。我的目标简单得要命——让老板看到我的“不可替代性”。只要留岗，房贷就有着落，女儿的夏令营就能续费，老公许志远也能继续当他的“佛系创业家”，不用被柴米油盐逼到跳脚。

“李姐，早呀。”前台小赵冲我咧嘴，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提前给我上香。我摆摆手，刷卡，电梯直上十七楼。电梯镜子里映出一张蜡黄脸：法令纹、泪沟、还有熬夜熬出来的青黑眼圈。我拍拍脸颊，小声给自己打气：“李俏，你可以的，四十一也是一。”

HR通知九点“最终面谈”。我抱着电脑，像抱着炸药包，最后一个进会议室。长桌对面坐着老板、HR总监、还有我那二十四岁的徒弟小姜——对，就是把我项目拿去汇报、转头喊我“姐辛苦了”的小姑娘。老板抬抬下巴：“李俏，给你十分钟，说服我。”

我深吸一口气，幻灯片唰地亮起。数据、图表、明年营收预测，全是我熬了三个通宵啃下来的。讲到第五页，老板眉毛扬了一下，我心里“咯噔”一声：有戏。十分钟后，我合上电脑，掌心全是汗。HR总监微笑：“感谢，有结果我们会通知。”

我点头，转身，脚步轻得像踩棉花。回工位收拾东西，同事老周悄悄递给我一张

便签：别抱希望，听说名单早内定。我笑笑，把便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没到最后一秒，我绝不松手——这是我活到中年仅剩的倔强。

下午三点，HR发微信：来一下。我推门进去，屋里只剩HR总监和一份文件。她推推眼镜：“李俏，公司决定与你解除劳动合同，赔偿按N，明天不用来了。”声音温柔得像在念情书。我脑袋“嗡”的一声，耳朵全是蜂鸣。她继续说什么“绩效C”“年轻化”，我一句没听清，只看见她口红粘了一颗牙，红得刺目。

我伸手：“我能看数据吗？”她摇头：“内部评估，保密。”我笑了：“那我述职汇报算什么？耍猴？”她依旧微笑，把离职协议往前推。我盯着那薄薄两张纸，忽然明白：人家连耍猴都懒得耍，直接要猴命。

我签字，手抖得跟筛糠。签完最后一划，我抬头：“能给我五分钟收拾？”她点头，贴心地递给我一只纸箱。我抱着箱子回到工位，十五年的青春：杯子、加湿器、女儿幼儿园画的“妈妈超人”——全塞进去，只满半箱。小姜凑过来，小声说：“姐，我请你喝奶茶。”我摆手：“留着长个儿吧。”

走出写字楼，太阳亮得变态。我站路边，像突然被拔了插头的吸尘器，嗡嗡作响

却吸不动尘。我给自己找补：没事，回家，洗个澡，换条红裙子，晚上再跟许志远吃顿好的。十五年工龄，N+1赔下来也小二十万，省着点，能撑半年。我深吸一口气，打车，直奔商场，花一千八买了条酒红色真丝裙——去年就看好，没舍得。今天姐要艳压……压个屁，压我自己高兴。

买完裙子，我拐去进口超市，拎了块和牛、两瓶气泡酒。结账时，信用卡短信提

示：可用额度不足。我愣，这才想起上月刚给女儿交了三万夏令营。我咬牙，换

储蓄卡，里面只剩九千八。我笑笑，把和牛放回冷柜，换了块打折牛腩。中年人

的倔强，就是再惨，也不能让收银员看出我惨。

回家路上，我特意补妆，粉底遮不住眼袋，起码遮遮泪沟。电梯上到十二楼，我掏钥匙，却听见门里传出笑声——女人的笑，脆生生的，像刚开封的雪碧。我心里“咯噔”一下，钥匙插进去，转不动，门反锁。我按门铃，没人应。我又按，笑得那女的停了，脚步声哒哒靠近，猫眼一黑。

几秒后，门开了。许志远穿着睡衣，头发滴水，表情像被雷劈。我目光越过他，看见玄关处一双裸色高跟鞋——我上周刚买的，只试过一次。客厅地板散着女人外套，黑色蕾丝内衣搭沙发背，像挑衅的旗。我嗓子发干，听见自己说：“谁？”许志远张嘴没出声，卧室里飘出一句：“志远，谁呀？”那声音我熟得不能再熟——我闺蜜，周茜。

我脑袋“轰”地炸了，像有人往里扔二踢脚。我冲进厨房，抄起菜刀，手抖得跟帕金森。许志远扑过来抱我腰：“俏俏，你听我解释——”我吼：“解释什么？解释你俩在我床上做人体拼接？”卧室门开，周茜裹着我的真丝睡衣，胸口半敞，锁骨上草莓一颗接一颗。她居然先委屈：“俏俏，我们不想伤害你……”

我扬刀，刀尖对准他们中间枕头，狠狠插下去。“噗”一声，羽绒飞，像下雪。我笑了：“继续，老娘赶火车。”说完转身，拽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许志远追出来，只穿一条内裤，电梯门合拢那一刻，他扑到门边，声音撕裂：“俏俏——”我抬头看数字键，1、2、3……像给十五年婚姻数秒。

我拖着箱子去火车站，临时买张绿皮，去哪没看，只想离开。车开半小时，手机响，陌生号发微信：一张黑白遗照，脸是我，表情木讷。配文——“沉舟侧畔千帆过，愿你一路走好。”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紧接着，本地新闻客户端弹出推送：今日下午，本市澜沧江发现一女尸，年龄四十左右，身份已确认——李俏，身份证尾号XXXX。我脑袋“嗡”地一声：我明明活着，却“被死亡”？

我点开大图，尸体泡得发胀，眉心那颗痣位置跟我一模一样。我后背发凉，有人替我死？不，有人要我死。我第一时间想到周茜——她干得出。我翻包找身份证，才发现离职时HR收走了工牌，可我的身份证一直在钱包夹层。我摸出来，卡片安好，照片里我笑出一口白牙。那尸体是谁？谁偷了我的脸？

火车钻进隧道，窗外黑得像口棺材。我忽地起身，拽下行李箱，在过道里打开，把身份证、银行卡、手机卡全翻出来。旁边大叔吓一跳：“闺女，找啥？”我咧嘴：“找鬼。”我攥着三张卡片，走到车厢连接处，一把拉开车窗。风呼啦啦灌，我抬手，把卡片全扔出去。黑暗里，它们像三只白鸽，瞬间没了影。

我关机，取出旧SIM卡，掰成两半，冲马桶。从这一刻起，“李俏”死了，活人上线。我回到座位，借隔壁大学生手机，登录支付宝，把余额宝里仅剩的八万全提到一张早已不用的二类卡。接着，我打开微信，搜索“周茜”，用她的手机号找回密码——她以前让我帮她点拼多多，密码提示我早背得滚瓜烂熟。验证码发到她手机，我冷笑：死人不需要验证码。

我改密，登录，点开“借呗”——额度二十万，我一口气全提，收款账户选她自己的储蓄卡。接着是“微粒贷”“有钱花”，一顿操作，总共撸出三十七万。最后，我给她所有信用卡申请提额，再一键分期。看着短信提示“放款成功”，我笑出了眼泪：活人我斗不过，死人你们怕不怕？

凌晨两点，火车临时停车，小站牌写着“云岭”。我拖着箱子下车，夜黑得浓稠，像一锅煮糊的中药。我在站台自动售货机买最便宜的手机卡，十块钱，插进备用旧机。注册新微信，昵称——“迟到的鬼”。好友列表空空荡荡，只有一条系统消息：欢迎你，迟到的鬼。

我抬头看天，没有星星，只有远处信号灯的红色，一闪一闪，像给亡灵引路。我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煤烟味，却莫名香甜。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员工。我只是“鬼”，一个回来收账的鬼。

我摸摸口袋，还剩九十八块现金。我笑笑，足够买一把菊花，给“李俏”上个坟。明天，我要去买假发、美瞳、一次性口罩，再去打印店P一张假身份证——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李归来”。

——死人已上线，活人请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