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优化师(94年)

命运优化师(94年)

admin 2025-11-13 社会资讯 14 次浏览 0个评论

一九九四年,深圳。

命运优化师(94年)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夏天像一张黏糊糊的锡纸,把整个城市包得密不透风。

我叫陈默,二十八岁,在一家国营转合资的电子厂当技术员。

说白了,就是个修机器的。

那天,车间主任老王把我叫进办公室,空调的冷风吹得我一激灵。

他没看我,盯着桌上那盆快要死的文竹。

“小陈啊,厂里效益不好,你也知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上面要‘优化’一批人员。”

“优化”这个词,我还是头一次听,听着比“开除”体面,但砸在心上的分量,一斤都不少。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我在厂里拿过技术标兵,连续三年全勤,我师父退休前说我是他带过最有灵性的徒弟。

这些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老王终于抬起头,眼神躲闪着,“没办法,名额是上面定的。你是大学生,有文化,到哪儿都饿不死。”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了过来。

“这是你的补偿金,按规定来的,一分不少。”

我没接。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布满褶子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王主任,我干了六年了。”我的声音有点抖。

“我知道,我知道,”他叹了口气,“小陈,别怪我,我也没办法。”

我还能说什么?

我拿起那个信封,薄薄的一层,像一片枯叶。

走出办公室,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同事们的眼神,有同情,有躲闪,也有几分幸灾乐祸。

我谁也没看,径直走到我的工作台。

台子上还放着我昨天没修完的一块电路板,烙铁的余温仿佛还在。

我脱下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台子上。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工厂大门。

大门外,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站了很久,感觉自己像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彻底停摆了。

厂门口那棵大榕树,我进厂第一天它就在那儿,现在,它的叶子在夏风里哗啦啦地响,像是在嘲笑我。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回家?怎么跟爸妈说?他们一直以我这个国营厂的技术员为荣。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九四年的深圳,遍地都是工地,到处都是机会,可没有一个是我的。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那些穿着笔挺西装、拿着大哥大的人,行色匆匆,他们的世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感觉自己被这个火热的时代,像吐甘蔗渣一样,吐了出来。

一连几天,我都在外面瞎晃。

早上出门,假装去上班,晚上天黑了再回去。

我去了人才市场,巨大的体育馆里人山人海。

那些私企的招聘人员,个个油头粉面,问我的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

“你懂不懂市场营销?”

“你会用电脑打字吗?五笔。”

“我们这里要的是能跑业务的,你能喝酒吗?”

我只会修机器,我懂电路图,我能听出电容漏电的细微声响。

可这些,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有个招聘主管看了我的简历,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国营厂出来的啊?那得看思想能不能转过弯了。”

那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出了故障的旧古董。

我的自尊心,被这句话碾得粉碎。

我灰溜溜地挤出人群,汗水和屈辱感混在一起,让我几乎窒息。

那天下午,我坐地铁。

那时候深圳只有一条线,从罗湖到国贸。

我在国贸站下了车。

这里是深圳最繁华的地方,高耸入云的国贸大厦,据说创下了“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

我站在地铁口,看着人来人往。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希望”和“奔忙”,只有我,像个局外人。

口袋里只剩下几块钱,中午饭还没吃。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我靠着地铁站冰凉的墙壁,心里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蹲在角落里的人。

他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摆着螺丝刀,一个万用表,还有一张用硬纸板写的牌子。

“专修进口家电:随身听、录像机、CD机。”

这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旧T恤,瘦得像根竹竿。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一个索尼的随身听,那专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师父。

我觉得有点可笑。

这种地方,还能有生意?

正想着,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一脸焦急。

“师傅,我这录像机坏了,能不能修?”

那男人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什么毛病?”

“不知道,不出图像了,里面好像有东西卡住了。”

男人接过笨重的录ax机,掂了掂,又侧耳听了听,然后熟练地打开后盖。

我下意识地凑了过去。

职业病,改不了。

我一眼就看到,是磁鼓电机的主轴偏了,还卡了一截磁带。

这是松下录像机的通病,厂里返修的机器,十台里有八台是这个问题。

那男人捣鼓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

他想用镊子把磁带夹出来,但那个位置很刁钻,一不小心就会伤到磁头。

“麻烦了,”他嘟囔着,“这得用专用工具,我这里没有。”

女人更急了,“师傅,这带子对我可重要了!里面是我孩子的录像!”

男人摇了摇头,“没办法,你送原厂修吧。”

“原厂要一个月!还贵得要死!”

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我能修。”

声音不大,但他们都听见了。

那个男人,我们后来叫他老李,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你?”

我没理他,对那个女人说:“给我吧。”

女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老李,又看了看我这个像流浪汉一样的年轻人。

我直接从老李手里接过录像机,蹲下身。

我没用他的工具。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用钥匙的扁平末端,在一个特定的角度,轻轻一拨。

只听“咔哒”一声,卡住的机芯松开了。

然后我用手指,小心翼翼地,顺着磁带走行的方向,把那截皱巴巴的带子退了出来。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老李的眼睛都直了。

女人惊喜地叫出声来。

我把带子递给她,“好了。”

然后我指着机芯说:“主轴偏了,需要校准,不然下次还卡。另外,压带轮老化了,最好也换一个。”

我说得很快,全是专业术语。

女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老李却听懂了。

他看着我,眼神彻底变了。

“小兄弟,行家啊。”

女人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的,递给我,“太谢谢你了师傅!这个,你拿着!”

那时候,一百块钱,是我半个月的工资。

我愣住了。

我只是动了动手指,说了几句话。

我看着那张红色的票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摆了摆手,“不用,小问题。”

老李一把抢过钱,塞进我手里。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人家一片心意!”

他又对那女人说:“美女,机器要彻底修好,还得换零件,你留个电话,明天过来取,保证给你弄得妥妥的。”

女人高高兴兴地留了电话走了。

地铁口只剩下我和老李,还有他那一摊破烂。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双喜”,递给我一支。

我接了过来,他给我点上。

烟很呛,我咳了两声。

“被厂里踢出来了?”老李问。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看你这手艺,不是一般人。”他吐出一口烟圈,“在哪家厂干的?”

“华星。”我低声说。

“哦,华星,”他点了点头,“好厂子。可惜了。”

我们沉默地抽着烟。

晚高峰的人流从我们身边涌过,没人多看我们一眼。

“以后有什么打算?”老李又问。

我摇了摇头,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不知道。”

“跟我干吧。”他说。

我愣住了,看着他。

“就这?”我指了指地上那块破布。

“别小看这个,”老李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一个月下来,比你厂里工资高。”

我不信。

“我给你算笔账,”他说,“刚才那一下,你挣了一百。我跟那女的说好,换零件、手工费,再收她两百。这三百块,咱俩对半分。一天接两三个这样的活,你说,一个月多少钱?”

我心算了一下,喉咙有点发干。

“可……这也不是天天有这样的活。”

“那是你不知道,”老-李指了指川流不息的人群,“深圳有多少人?有多少人用这些进口玩意儿?又有多少人会修?这就是信息差,懂吗?我们赚的就是这个钱。”

“你负责技术,我负责拉客、谈价、搞定零件。怎么样?干不干?”

我看着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心里很乱。

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国营厂技术员,沦落到在地铁口摆地摊?

这要是让我爸妈、让我以前的同事知道了,脸往哪儿搁?

“我……我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老李把我的肩膀一拍,“小兄弟,现在是什么时代了?面子值几个钱?能换饭吃吗?”

他指着不远处的国贸大厦,“看见那楼了吗?盖楼的农民工,哪个管什么面子?人家只管一天能挣多少钱,能不能寄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

“你一个大学生,有技术,还不如他们想得明白?”

他的一番话,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我心上。

是啊,面子值几个钱?

我已经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我叫李援朝,你呢?”

“陈默。”

“沉默?这名字不好,干我们这行,得能说会道。”他咧嘴一笑,“行了,陈默,明天早上九点,还在这儿,我等你。”

说完,他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用破布一裹,扛在肩上,汇入了人流。

我捏着那张一百块钱,手心全是汗。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去馆子里,点了一份烧鸭饭,还加了个蛋。

吃着那香喷喷的米饭,我突然觉得,靠自己手艺挣来的钱,不管是在工厂里,还是在地铁口,都一样踏实。

第二天,我准时到了。

老李已经在了,他看见我,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们的“公司”,就这么开张了。

老李果然是个奇人。

他好像认识三教九流所有的人。

缺什么零件,打个电话,半个小时就有人骑着摩托车送过来。

他能跟香港过来的老板用蹩脚的粤语砍价,也能跟东北来的大哥拍着胸脯称兄道弟。

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修东西,修的是人情世`故,”他一边数着零钱一边跟我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让客户高兴了,钱自然就来了。”

我负责埋头干活。

各种各样的机器,日本的、德国的、美国的,很多型号我见都没见过。

但我有我的优势。

我在厂里练就的基本功非常扎实,一块电路板,我顺着线路走向,就能大概判断出故障点。

很多在别人看来要换整个主板的问题,我换个电容、补个焊点就解决了。

这叫核心技术。

老李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默,你这双手,是金饭碗!”

我们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得天衣无缝。

生意比我想象的要好。

九十年代,进口家电是时髦玩意儿,也是奢侈品。

坏了,官方维修点又贵又慢,我们这种“路边摊”,反而成了很多人的首选。

我们修过老板的“大哥大”,修过女大学生的爱华随身听,修过一个老华侨带回来的古董收音机。

每天蹲在地铁口,看来来往往的人,听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感觉自己像个城市的医生,只不过我医治的,是那些冰冷的机器。

第一个月月底,老李给我分了三千块钱。

我拿着那厚厚一沓钱,手都在抖。

在厂里,我一个月工资加奖金,才四百多。

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知识就是财富”。

我不再假装去上班了。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含糊地说我换了个工作,在一家私企做技术支持,工资很高。

我妈在电话那头很高兴,让我好好干,别辜负老板的栽培。

挂了电话,我看着地铁口嘈杂的人群,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有了钱,却好像丢了点什么。

我女朋友叫小慧,在一家外贸公司当文员。

她一直希望我能找个“体面”的工作。

我不敢告诉她我在摆地摊。

我只说我在一个朋友的公司帮忙,收入还不错。

有一次,她下班路过国贸,正好看到我蹲在地上,满手油污地拆一个录像机。

她当时就愣住了。

我看到她,像被抓了现行的贼,脸一下子就红了。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

“陈默,你是个大学生!你怎么能去干这个?”她眼睛红红的。

“干这个怎么了?我没偷没抢,靠自己手艺挣钱,不丢人!”我也火了。

“这不一样!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些收破烂的有什么区别?”

“收破烂的?你看不起收破烂的?我告诉你,我这个月挣的钱,比你半年工资都多!”

钱,成了我唯一的底气和武器。

那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小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失望。

“陈默,你变了。”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家。

我们冷战了很久。

那段时间,我心情很差,干活也提不起劲。

老李看出来了。

“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没说话。

“为了现在这工作?”

我点了点头。

老李叹了口气,“女人嘛,都希望自己男人有个安稳体面的工作,正常。”

“那你觉得,我丢人吗?”我问他。

老李看着我,很认真地说:“陈默,丢人的不是我们怎么挣钱,而是我们没钱。等你哪天挣大钱了,开上小汽车了,你再看看,还有谁会说你丢人?”

“这个摊子,不是长久之计,”他接着说,“我们得有个正经的铺面。”

他的话,点醒了我。

是啊,我不能一辈子蹲在地铁口。

我们把那几个月攒下的钱凑了凑,在华强北,租下了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柜台。

那时候的华强北,还远没有后来“中国电子第一街”的气派,就是一片乱糟糟的电子市场。

但我们知道,这里是未来。

有了自己的柜台,我们就算“正规军”了。

老李去印了名片,上面写着“华强电子维修中心”,技术总监:陈默;总经理:李援朝。

我看着那名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就我们两个人,一个柜台,还“总监”、“总经理”。

但老李说:“这叫气势!做生意,气势不能输!”

搬到华强北,我们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这里聚集了全深圳,甚至全中国的电子产品和零件。

我如鱼得水。

很多别的柜台搞不定的疑难杂症,最后都到了我这里。

我开始接触到一些更高级的东西,比如电脑主板,早期的程控交换机。

我每天晚上回去,就抱着一堆从香港弄来的英文技术手册啃。

那段时间,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我和小慧也和好了。

她来看过我的小柜台,虽然还是很简陋,但至少,我们有了一个“店”。

她看我每天那么辛苦,那么投入,眼神也慢慢变了。

“陈默,我觉得你现在,比在工厂里的时候有精神多了。”她说。

我知道,她开始理解我了。

九五年的春天,我们接了一个大活。

附近一家新开的四星级酒店,从日本进口了一批全新的音响和灯光控制设备,在安装调试的时候,因为电压问题,烧掉了十几块主控板。

酒店的工程部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找日本原厂,报价是天价,而且周期要两个月,酒店开业在即,根本等不了。

他们通过市场里的人,找到了我们。

酒店经理是个香港人,姓黄,带着两个工程师,来到我们这个小小的柜台前,脸上写满了怀疑。

“就是你们?能修这个?”黄经理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老李递上名片,满脸堆笑,“黄总,您放心,整个华强北,除了我们陈总监,没人敢接这个活。”

我当时正在低头焊一个芯片,头都没抬。

我讨厌这种被人当猴看的场样。

黄经理的一个工程师,把一块烧得漆黑的电路板放在我面前。

“喏,看看吧。”语气里满是轻蔑。

我放下手里的活,拿起那块板子。

板子很大,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元器件和芯片,很多都是定制的。

电源部分烧毁得很严重,好几条线路都熔断了。

我看了大概五分钟。

“能修。”我说。

那个工程师冷笑一声,“年轻人,别说大话。这块板子我们研究两天了,电源管理芯片是特制的,根本没地方买。”

“是不需要买。”我说,“它的供电逻辑有问题,就算换上新的,以后碰到电压不稳,还是会烧。我可以重新设计一下它的电源保护电路,绕开那个芯片。”

我说完,在场的人都安静了。

黄经理的两个工程师,面面相觑,眼神里从轻蔑变成了惊讶。

黄经理看着我,沉默了半晌,问:“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

我说的是实话。

在我眼里,这块板子虽然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它的设计思路,存在明显的缺陷,像个穿着华丽衣服但有先天心脏病的人。

黄经理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一咬牙。

“好!如果你们能修好,我按原厂报价的一半给你们!但如果修不好,耽误了我们开业,你们要赔偿损失!”

老李的脸白了一下。

这可是在赌博。

赢了,一步登天。输了,万劫不复。

我点了点头,“可以。”

那天,我们把那十几块烧坏的板子,像宝贝一样搬回了我们的小柜台。

老李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

“陈默,你可别吹牛啊!这要是搞砸了,我们俩得去跳楼!”

我没理他。

我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电路、芯片和焊点。

我把自己关在柜台里,整整三天三夜。

饿了,就啃几口面包;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两个小时。

小慧和老李轮流给我送饭,但我几乎没怎么吃。

我拆解,分析,画图,计算。

我的脑子里,像有一台超级计算机在运转。

我发现,那个日本厂商为了节省成本,用了一个很取巧但不稳定的电源方案。

我要做的,就是用市面上常见的元器件,搭建一个更稳定、更可靠的电路,来替代它。

这是一个创造性的工作。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修理工,更像个设计师。

第三天下午,我完成了第一块板子的改造。

我接上测试电源,按下开关。

指示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绿色,代表正常。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成功了。

老李冲了进来,看到那排绿灯,激动得差点给我跪下。

“成了!成了!陈默,你他妈是神仙!”

他抱着我,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把剩下的板子全部修复、改造完毕。

我们把板子送到酒店。

黄经理和他的工程师们,当场进行测试。

当控制台的灯光亮起,音响里传出清晰的音乐时,整个控制室里一片欢呼。

黄经理紧紧握住我的手,连声说:“佩服!佩服!陈师傅,你真是神乎其技!”

他当场签了一张支票。

我看着支票上的那一串零,感觉像在做梦。

二十万。

一九九五年,二十万。

那笔钱,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我们不再是“华强电子维修中心”了。

我们用那笔钱,在华强北租下了一个更大的店面,正式注册了公司,名字叫“立信科技”。

立,是李援朝的李;信,是我陈默的信。

我们开始从单纯的维修,转向做一些技术方案和产品代理。

老李的社交能力,在有了资本的加持后,发挥到了极致。

他拉来了很多大客户,有工厂,有企业,甚至还有一些政府单位。

我则组建了一个小小的技术团队,都是我从市场里淘来的,像我一样,有技术,但没学历、没背景的年轻人。

我把我会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我们公司,在华强北渐渐有了名气。

大家都知道,“立信科技”有个技术狂人陈默,没有他搞不定的东西。

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和小慧结了婚,在深圳买了房。

虽然只是一个小两居,但那是我们自己的家。

我爸妈来深圳参加我的婚礼,我开着一辆二手的本田去火车站接他们。

他们看到我的公司,看到我办公室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技术员,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爸拍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地说:“好,好,有出息了。”

我看到他眼里的泪光。

那一刻,我觉得过去所有的委屈和辛苦,都值了。

生意越做越大,我和老李的分歧也开始出现。

老李是个典型的机会主义者。

他觉得,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那几年,VCD火了,他就想去做VCD解码板;后来盗版光碟泛滥,他又想去做盗版碟的生产线。

“陈默,这玩意儿一本万利!我们有技术,为什么不赚这个钱?”他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里跟我说。

我坚决反对。

“老李,这不是我们该赚的钱。”我说,“我们是做技术的,不是做投机倒把的。这种生意,做不长久,而且是违法的。”

“你就是个书呆子!”老李气得拍桌子,“满地都是钱,你非要捡最难捡的那几张!”

“难捡的钱,才拿得稳。”我看着他,“老李,你忘了我们公司为什么叫‘立信’了吗?”

我们为此吵了很多次。

大多数时候,他会妥协。

因为他知道,公司的核心是我,是技术。

但我心里明白,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出现了。

我们像是两辆并排行驶的汽车,一开始方向一致,但速度和路线,已经有了偏差。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

整个深圳都沸腾了。

我们公司的业务也迎来了一次爆发。

很多港资企业北上,带来了大量的电子设备和技术需求。

我们的生意好到做不过来。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们遇到了最大的危机。

我们接了一个给海关设计一套货物电子标签识别系统的项目。

这个项目,是我们从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手里抢过来的。

因为我们的方案更灵活,成本更低。

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从“维修”和“代理”,走向“研发”和“创造”。

我投入了全部的心血。

我带着我的团队,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

就在项目进入最后攻坚阶段的时候,我们的核心技术资料,被泄露了。

那家国企,在很短的时间内,拿出了一套和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的方案,而且报价比我们更低。

我们被釜底抽薪了。

我当时就懵了。

那些资料,都锁在我的办公室里,只有几个人能接触到。

我看着我团队里那些年轻的脸,我不愿意相信他们中间有叛徒。

老李比我还愤怒。

他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把所有能骂的人都骂了一遍。

“他妈的!一定是出了内鬼!让我抓到他,我扒了他的皮!”

项目黄了。

我们不仅没赚到钱,前期投入的几十万研发费用,也打了水漂。

更重要的是,公司在业内的信誉,受到了沉重打击。

那段时间,公司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老李到处托关系,想查出是谁泄的密,但毫无结果。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遍一遍地复盘整个过程。

我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在项目竞标前,老李曾经请海关的几个负责人吃过一次饭。

饭局上,他喝多了,把我们的技术方案,吹得天花乱坠。

当时,在座的,还有那家国企的一个副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

我不敢想下去。

我找到了那天晚上给老李开车的司机小王。

我给了他一笔钱。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告诉我,那天饭局结束后,老李把那个国企的副总,单独送回了家。

两个人在车里,聊了很久。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我回到公司,直接冲进了老李的办公室。

他正在打电话,看到我铁青的脸,匆匆挂了电话。

“怎么了?跟丢了魂一样。”

我盯着他的眼睛。

“老李,你告诉我,方案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老李的脸色,瞬间变了。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陈默,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我们是兄弟!”

“兄弟?”我冷笑一声,“你把资料卖了多少钱?”

“你疯了!”他站了起来,指着我,“你凭什么怀疑我?我们一起从地铁口打拼到现在,我李援朝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我以前知道,但我现在不知道了。”

我的声音很冷。

“老李,我只问你一遍,是,还是不是?”

他看着我,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

我们对视了足足一分钟。

办公室里,死一样地寂静。

最后,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

“……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像一颗子弹,击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信任。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缺钱。”他说,“我儿子要去美国留学,要一大笔钱。那家公司……他们给了我五十万。”

五十万。

为了五十万,他出卖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出卖了我的信任。

“你缺钱,你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冲他吼道,“公司账上不是没钱!”

“那不一样!”他也激动起来,“那是公司的钱,不是我的钱!我不想跟你开口,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乞讨!”

“所以你就去卖公司?”

“我没想卖公司!”他辩解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赚一笔快钱!我想着,就算这个项目黄了,我们还有别的生意,我们还能东山再起!”

我看着他那张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可悲。

他还是地铁口那个精明市侩的李援朝。

在他眼里,生意就是生意,没有那么多道义和底线。

而我,却天真地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老李,”我平静下来,“公司,我们分开吧。”

他猛地抬起头,“陈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我踢出去!”

“不是我踢你,”我说,“是你自己走的。从你拿那五十万的时候,你就已经走了。”

“立信科技,‘立’字,我不要了。公司归我,我会按股份,把你那一份折算成现金给你。”

“我不要钱!”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陈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哭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想起了九四年那个夏天,在地铁口,他递给我一支烟,说:“跟我干吧。”

我想起了我们在华强北那个小柜台里,一起吃泡面的日子。

我想起了我们拿到第一笔巨款时,他抱着我大笑的样子。

那些画面,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闪过。

我掰开他的手。

“老李,回不去了。”

我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那之后,我和老李再也没见过面。

公司正式更名为“信科技”。

我用了一年时间,才把公司从那次危机中拉回来。

我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坚韧。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商业世界里,你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我的事业,在进入新千年后,开始飞速发展。

互联网的浪潮席卷而来。

我抓住了机会,带领公司从硬件制造,成功转型为一家提供网络安全解决方案的软件公司。

我们成了那个领域的佼佼者。

我搬进了更大的办公室,换了更好的车,住进了海边的别墅。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

我成了我曾经在国贸地铁口,仰望的那种人。

但我很少感到快乐。

我常常在深夜失眠,我会想起老李,想起我们一起奋斗的那些年。

我不知道,如果当初没有他,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还在某个工厂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技术员,拿着微薄的薪水,过着安稳但平庸的生活。

是他,把我拽进了这个波涛汹涌的商业社会。

他教会了我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也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和脆弱。

他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命运的大门,却也在这扇门上,留下了一道无法修复的划痕。

2008年,汶川地震。

公司组织捐款,我以个人名义,捐了一大笔钱。

在慈善晚会的名单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援朝。

他捐了五十万。

我愣了很久。

我向晚会的主办方打听了一下。

他们告诉我,李援朝现在在四川的一个小县城,做希望小学的项目,已经做了好几年了。

他把当年在深圳赚的钱,几乎全都投了进去。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当年的过错。

原来,他心里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那年冬天,我出差去成都,鬼使神差地,我让司机开车去了那个小县城。

那是个很偏僻的山区。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很久,才找到那所希望小学。

学校很新,也很简陋。

我到的时候,孩子们正在上课。

我看到了老李。

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驼了。

他穿着一件旧棉袄,正在给一群孩子上语文课。

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两个字。

诚信。

“同学们,”他的声音,沙哑但有力,“今天我们讲诚信。什么叫诚信?就是说出去的话,要算数;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人无信不立,知道吗?”

孩子们大声地回答:“知道了!”

我站在教室窗外,寒风吹过,我的眼睛,却被吹得发烫。

他看到我了。

我们的目光,穿过那扇蒙着水汽的玻璃,交汇在一起。

他愣住了,手里的粉笔,掉在了地上。

下课铃响了。

孩子们像小鸟一样冲出教室。

他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们站在操场上,相顾无言。

良久,他开口了,声音嘶哑。

“你……怎么来了?”

“路过。”我说。

“公司……还好吗?”

“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还是红双喜。

他递给我一支。

我接了过来。

他给我点上。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九四年那个夏天,深圳国贸的地铁口。

两个走投无路的男人,靠一支烟,连接起了彼此的命运。

“陈默,”他看着远处的群山,缓缓地说,“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我说。

“过不去,”他摇了摇头,“这道坎,在我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

“我用你给我的那笔钱,还有我卖资料的那五十万,建了这所学校。”

“我想,多做点好事,心里能好受点。”

他笑了笑,那笑容,苦涩又坦然。

“陈默,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比我想象的,还要成功。”

“你也变了。”我说。

“人总是会变的。”他叹了口气,“只是有的人,变得好一些;有的人,变得坏一些。”

“我当年,就是变得坏了一些。”

上课铃又响了。

“我得去上课了。”他说。

“好。”

他转身往教室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陈默,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没有把我送进去。”他说,“也谢谢你,让我看明白了,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

说完,他走进了教室。

我站在操场上,抽完了那支烟。

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坐上车,离开了那个小山村。

车子驶上高速,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

深圳,那个我奋斗了半生的地方,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我突然觉得,这些年,我好像一直在往前跑,跑得太快,以至于都忘了回头看看。

我得到了很多,财富,地位,名声。

但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比如,那个在工厂里,可以为了一个技术难题,几天不睡觉的,单纯的年轻人。

比如,那个在地铁口,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天真的自己。

老李是对的。

人总是会变的。

我们都被时代推着走,身不由己。

只是在某个岔路口,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不同的选择,和各自需要承担的后果。

回到深圳,我推掉了一切应酬,一个人回到了国贸。

地铁站还是那个地铁站,但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更新,更亮,也更冷漠。

我走到我们当年摆摊的那个角落。

那里现在是一家光鲜亮离的连锁便利店。

我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人潮依旧汹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我仿佛看到了,在人群的缝隙里,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一脸迷茫的年轻人,蹲在地上。

他们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摆着螺丝刀,和一个万用表。

“跟我干吧。”

“好。”

一声回答,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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