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你家惠子走了快半个月了吧?一个人,行不行啊?”
隔壁的王婶,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站在院子门口,嗓门还是那么亮。
我正蹲在屋檐下,用一根小木棍捅咕着一个快要熄火的煤球炉子。
“行,有啥不行的。一个大男人,还能饿着自己?”我头也没抬,手上继续忙活。
炉子里的火“噗”地一下,窜起一小撮蓝苗,总算是救活了。
王婶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你可当心点,别看咱们这小地方,有些女人,心眼活泛着呢。”
我心里明白她说的是谁,笑了笑,没接话。
这是1987年的夏天,空气里都是潮乎乎的热气,还有煤烟和尘土混在一起的味道。
我叫陈峰,三十出头,从部队上退伍回来,在镇上的粮站有份安稳工作。我媳妇林惠,回几百里外的娘家去看她生病的妈了。
我俩结婚五年,没孩子,但日子过得挺顺心。她在镇上的纺织厂上班,手巧,心细,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这一走,家里就像缺了个主心骨,哪哪儿都不对劲。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能清楚地听见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还能听见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回声。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熬一熬,等惠子回来,就又恢复原样了。
安稳,平静,就像我们院子里那口老井里的水,不起一丝波澜。
那天晚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敲在屋顶的瓦片上,让人心里也跟着潮湿起来。
我刚吃完一碗面条,正准备收拾碗筷,门被敲响了。
很轻,很犹豫,像是怕惊动了谁。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李春燕。
她是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就住在巷子最里头。男人去年在矿上出了事,没了,留下她和一个五岁的儿子。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头上,显得那张脸更小,更没血色。
“陈大哥。”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眼睛不敢看我,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的脚上,是一双沾了泥的旧布鞋。
“春燕啊,这么晚了,有事?”我问。
雨丝顺着门框飘进来,带着一股凉意。
她攥着衣角,手指关节都白了,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
“陈大哥,俺……俺家没米了。小虎饿得直哭……我想,想跟你借点……”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要不是夜里静,我差点都听不清。
我心里一软。一个女人家,拉扯个孩子,不容易。
“多大点事,等着。”我转身就往屋里走,准备去米缸里给她舀米。
“陈大哥!”她突然在背后叫住我。
我回头,看见她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门灯下,亮得有些吓人。
那眼睛里,有水光,红红的。
“俺……俺知道你是个好人。”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几乎要踏进门里来。
“俺没钱,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上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但是……我可以用其它来……”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紧张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涨红的脸。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王婶白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慌乱。
我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我爱我的妻子林惠。在部队里,指导员天天教育我们,要作风正派,要守得住底线。
这些道理,都刻在我骨子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春燕,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走到米缸前,舀了满满一袋子米,又从抽屉里拿出十块钱。
在1987年,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够她们娘俩吃用一阵子了。
我把米和钱一起递给她。
“米拿去,钱也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以后有困难,就跟大哥说,别胡思乱想。”
我的语气很严肃,甚至有点严厉。
她愣住了,看着我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我,眼里的水光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没接,反而后退了一步,一个劲地摇头。
“不,不,陈大哥,我不能白要你的……”
“拿着!”我把声音又提高了一点,“一个女人家,撑起一个家不容易,但人不能没了骨气!你男人要是还在,他愿意看到你这样吗?”
这话可能说重了。
她浑身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就蹲在地上,抱着头,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那哭声,在寂静的雨夜里,像一把小刀子,一下一下地刮着我的心。
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把米和钱放在她脚边的地上,叹了口气。
“回家吧,孩子还等着你呢。记住我今天的话。”
说完,我关上了门。
靠在门板上,我还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远去。
那一晚,我失眠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她那双红红的眼睛,和那句“我可以用其它来……”。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做得对吗?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伤了她的自尊?
可如果不说重一点,我怕她还会动那样的念头。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粮站上班。
刚到单位,就觉得气氛不对。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躲躲闪闪,还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休息的时候,平时最爱跟我开玩笑的老张,凑了过来。
“陈峰,可以啊你。”他用胳ac膊肘碰了碰我,“惠子前脚刚走,你这后脚就……”
他挤眉弄眼,做了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热了。
“老张,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昨天晚上,有人看见李春燕大半夜的,哭着从你家出来。你给解释解释?”
我的心往下一沉。
这小镇子,就跟个筛子一样,藏不住一点秘密。
一传十,十传百,等传到最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老张说了。
老张听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我相信你。但别人的嘴,你堵不住啊。”
他说得没错。
接下来的几天,流言蜚P语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镇子。
版本有很多。
有的说,我早就跟那个寡妇好上了,趁着媳妇不在家,就勾搭到了一起。
有的说,我假装好心,其实是图人家身子,把人家给欺负了。
最难听的,是说我用几斤米,就换了一个女人一夜。
我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
那些平日里跟我热情打招呼的大婶大妈,现在看见我,都绕着道走,眼神里全是鄙夷。
王婶看见我,也不再多话,只是重重地叹口气,摇摇头。
那叹气声,比骂我一句还让我难受。
我成了一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人。
在那个年代,这顶帽子,能把人压死。
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又闷又疼,没处发泄。
我想过去找那些传闲话的人理论,可我找谁去?我能跟每一个人都解释一遍吗?
他们不会信的。
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些香艳又肮脏的故事。
那几天,我下班就躲在家里,门都不想出。
屋子里空荡荡的,以前觉得是清静,现在只觉得是孤寂。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林惠。
我想念她做的饭菜,想念她说话的声音,想念她在我身边时,那种踏实的感觉。
可我不敢给她写信。
我怕,我怕这些流言会传到她耳朵里。
我怕她会不相信我。
这种感觉,比被人指着鼻子骂还难受。
就像一个人掉进了泥潭里,越挣扎,陷得越深,周围全是冷眼旁观的人。
又过了几天,李春燕找上门来了。
还是晚上,但这次她没敲门,直接跪在了我的院子门口。
她怀里抱着她的儿子小虎,孩子睡着了,小脸蜡黄。
“陈大哥,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啊!”
她一边哭,一边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街坊邻居都被惊动了,一个个从家里出来,围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我头皮发麻,赶紧跑出去扶她。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她不肯起,死死地抱着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是我害了你……他们都说你……说你欺负我……陈大哥,你是个好人,是我不要脸,是我对不起你……”
她这么一嚷,围观的人议论声更大了。
“看看,这不就是心虚了嘛。”
“肯定是男的玩够了,想甩了人家,女的不干了。”
那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扶不起她,只能站在那,任由那些目光把我凌迟。
我第一次感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那天晚上,她在我家门口跪了很久,直到她弟弟过来,才把她强行拉走。
她走了,可那些流言,却像疯长的野草,再也收拾不住了。
粮站的领导找我谈话,话里话外,都是让我注意影响,处理好“个人问题”。
我走在街上,甚至有小孩跟在我屁股后面,唱着编排我的顺口溜。
我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所有人围观。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我一遍遍地回想那天晚上的事。
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开门,或者开了门,直接把她赶走,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可看着她那张绝望的脸,我做不到。
我是一个兵,在战场上,我连死都不怕。
可现在,我却被这些唾沫星子给淹得快要窒息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是不是我的那一点善心,反而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我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每天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路过李春燕家门口。
她家那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小虎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她低低的啜泣声。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透过门缝,我看到屋里很暗,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李春燕正抱着小虎,用一条湿毛巾给他擦额头。
小虎的脸烧得通红,一直在说胡话。
“妈……我冷……”
“不冷不冷,小虎乖,睡一觉就好了。”李春燕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碗,里面是半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不再想那些流言蜚语,不再想我的名声,不再想别人怎么看我。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孩子,病得很重。这个女人,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之前一直想的是,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该怎么去解释?
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当过兵的男人。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小生命,就在我眼前这么耗下去。
我不能看着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就这么被生活压垮。
我的思考,从“我该怎么办”,变成了“我应该做什么”。
我转身,快步走回了家。
我从床底下翻出我所有的积蓄,那是我和林惠攒着,准备以后盖新房子的钱。
一共三百多块。
我拿了钱,又去敲响了李春燕的家门。
这次,我敲得很响,很坚定。
门开了,李春燕看到是我,吓得脸色都白了。
“陈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孩子病了,怎么不送医院?”我没理会她的惊慌,直接往里走。
我摸了摸小虎的额头,烫得吓人。
“走,去医院,马上!”
我弯腰抱起小虎,转身就往外走。
李春燕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哭着追了上来。
“陈大哥,不行,我们没钱……”
“钱我来想办法!救人要紧!”我吼了一声。
我的吼声,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好像又回到了部队,回到了那个果断、有担当的自己。
我抱着小虎,李春燕跟在后面,我们一路跑向镇上的卫生院。
一路上,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他们的眼神,比之前更复杂。
有惊讶,有不解,还有更多的鄙夷。
我能想象,明天,镇上又会有新的流言。
他们会说,那个陈峰,不仅跟寡妇有一腿,现在连孩子都公然抱出来了。
可这一次,我不在乎了。
我抱着怀里滚烫的小生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他救回来。
到了卫生院,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肺炎,很严重,要马上住院。
我二话不说,去交了押金,办了手续。
看着小虎被打上点滴,躺在病床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李春燕一直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只会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对我说“谢谢”。
我跟她说:“别哭了,去给孩子弄点吃的吧。”
我把剩下的钱塞给她,让她去买点有营养的东西。
她捏着那沓钱,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陈大哥,这钱……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先救孩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春燕,你听着。我帮你,不是图你什么。就因为我当过兵,我见不得一个孩子在我面前出事。也因为,你男人生前,是个好样的,是个硬汉。他的老婆孩子,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她男人生前在矿上,是出了名的技术骨干,为人也仗义。这事,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
我提起她男人,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被理解,被尊重的光。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下班就往卫生院跑。
买饭,打开水,有时候医生护士忙不过来,我还帮着照看孩子。
小虎很怕打针,每次都哭得撕心裂肺。
我就给他讲我在部队里的故事,讲坦克,讲大炮,讲我们怎么抓坏人。
他听得入了迷,有时候连针扎进去了都感觉不到。
他开始叫我“陈叔叔”。
每次我来,他都会冲我笑,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我的所作所为,自然成了镇上最新的谈资。
流言蜚语,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认定了,我跟李春燕之间,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
他们说,我这是被迷了心窍,连家都不要了,拿自己的钱去养活别人的老婆孩子。
他们说,林惠要是知道了,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最致命的一击,很快就来了。
那天,我刚从卫生院出来,就收到了我妻弟拍来的一封电报。
电报上只有几个字:“姐知道了,速归。”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能想象,林惠在娘家,听到那些添油加醋的传闻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是一个性子很烈的女人,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收到信时,那张失望、受伤的脸。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家里,抽了一整包烟。
烟雾弥漫中,我仿佛看到了林惠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质问和不解。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
我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守住一个军人的良心,为了救一个孩子的命,结果,我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包括我最亲近的爱人。
我的名声,我的家庭,我所珍视的一切,好像都在这场风波里,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崩塌。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小虎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他叫我“陈叔叔”时,那清脆的声音。
他冲我笑时,那天真无邪的眼神。
还有李春燕,那个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却依然努力想活下去的女人。
如果我走了,他们娘俩怎么办?
小虎的病还没好利索,后续的营养和照顾,都需要钱。
李春燕一个女人,能撑得住吗?
我又想起了在部队的日子。
有一次执行任务,我的一个战友,为了掩护我,牺牲了。
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陈峰,好好活着。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什么叫堂堂正正的人?
就是在所有人都误解你,所有人都唾弃你的时候,你依然坚守你认为对的东西。
名声,是别人给的。
可心里的那杆秤,是自己的。
躲避和解释,都是懦弱的表现。
我不能走。
我不仅不能走,我还要把这件事,彻彻底底地解决掉。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在被动地应付。
应付流言,应付别人的眼光。
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探究过,李春燕为什么会走到山穷水尽,连米都吃不上的地步。
她男人在矿上出事,矿上难道没有一点抚恤金吗?
第二天,我没有去卫生院。
我请了假,直接去了李春燕的娘家。
她娘家人,住在离镇子十几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我找到了她弟弟,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庄稼汉。
我问他,他姐夫的抚恤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他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
我把我的身份告诉他,我是退伍军人,我只想帮他姐姐。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说了实话。
原来,矿上确实给了一笔抚恤金,五百块钱。
在当时,这是一笔巨款。
但这笔钱,被李春燕的婆家大哥给领走了。
她那个大伯子,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拿到钱后,就拿去赌了,输得一干二净。
他还威胁李春燕,如果敢把这事说出去,就让她和孩子在村里待不下去。
李春燕一个寡妇,无依无靠,娘家又穷,根本斗不过她那个混账大伯子。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才有了后来,她走投无路,来向我借米,甚至动了那种念头。
听完这一切,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我终于明白了,解决问题的根源,不在于堵住悠悠众口,而在于为她讨回公道。
只要她拿回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那些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我心里有了主意。
我先是去了矿上。
我找到了矿长,把我的退伍证拍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我问他,一个为矿上死了人的工人的家属,为什么会过得这么惨?那笔抚恤金,为什么会落到别人手里?
矿长一开始还想推诿,说这是他们的家务事。
我告诉他,这不是家务事。
这是你们矿上的责任!一个英雄,不能流血又流泪。
我告诉他,如果矿上不管,我就去县里,去市里,一级一级地往上反映。
我一个退伍兵,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一身骨头,和一颗讲理的心。
矿长被我的态度镇住了。
他答应我,会马上调查这件事。
从矿上出来,我又去了李春燕的婆家。
我找到了她那个大伯子。
他正跟一帮人在村口打牌,看到我,一脸的不耐烦。
我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把他从牌桌上拎了起来。
我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领走抚恤金,还拿去赌博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村里人都炸了锅。
他一开始还想抵赖,甚至想动手。
我当了那么多年兵,对付他这种人,绰绰有余。
我只用一只手,就把他按得动弹不得。
我告诉他,要么把钱吐出来,要么,我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
侵占他人财产,够他喝一壶的。
他怕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错误,写下了欠条,保证会尽快把钱还上。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我骑着自行车,在乡间的小路上飞驰。
风从耳边吹过,我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心里特别痛快。
那种感觉,就像是把堵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给搬开了。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林惠写信。
我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我只是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都写在了信里。
从李春燕那个雨夜来敲门开始,到我抱着小虎去医院,再到我今天去矿上,去找她大伯子。
我把我所有的想法,我的挣扎,我的困惑,我的愤怒,和我最后的决定,都告诉了她。
在信的最后,我写道:
“惠子,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也许你会觉得我傻,觉得我多管闲事,引火烧身。但是,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当过兵的男人。有些事,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我只希望你相信,你嫁的这个男人,他的心,是正的。他的脊梁骨,是直的。”
写完信,我把它寄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反而平静了。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几天后,事情有了结果。
矿上迫于压力,重新给李春燕补发了一部分抚恤金,并且承诺,剩下的钱,会从她大伯子每个月的工资里扣。
李春燕的婆家,因为这件事,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来。
小虎的病,也彻底好了。
出院那天,李春燕带着小虎,来我家。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她的脸上,虽然还有些憔悴,但眼神,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
她没有跪下,也没有哭。
她只是把小虎推到我面前,让小虎给我鞠了个躬。
“小虎,快,谢谢陈叔叔,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虎很听话,给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谢谢陈叔叔。”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暖洋洋的。
李春燕从身后的篮子里,拿出十几个鸡蛋,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陈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这远远不够报答你。以后,我会努力干活,把欠你的钱,一分一分地还上。”
我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钱。
是我之前给她,让她给小虎看病的钱,一分不少。
我把钱推了回去。
“钱你留着,给孩子买点好吃的,把身体养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让人欺负了。”
我只收下了那篮子鸡蛋。
她走了,挺直了腰板。
镇上的流言,也渐渐平息了。
虽然还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听了。
更多的人,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敬佩。
老张又来找我喝酒,一个劲地给我竖大拇指。
“陈峰,好样的!是条汉子!”
我笑了笑,喝干了杯里的酒。
酒很辣,可我的心里,却很甜。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收到了林惠的回信。
信封很厚。
我的手,有些抖。
我拆开信,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汇款单,和一张车票。
汇款单上,是一百块钱。
车票的日期,是后天。
她要回来了。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车票,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她什么都没说,但她什么都说了。
后天,我去县里的火车站接她。
火车到站,旅客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瘦了,也黑了,但还是我熟悉的样子。
她也看到了我,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快步向我走来。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很沉默。
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说:“那一百块钱,是我妈给的。她说,让我交给你,就当是她也出了一份力,救了那个孩子。”
我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回到家,她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打扫卫生。
把她带回来的特产,分给左邻右舍。
也给王婶送去了一份。
王婶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说:“惠子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家陈峰,是个好人,真是个好人啊。”
林惠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晚上,她做了一大桌子菜。
都是我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她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清澈。
我知道,这场风波,过去了。
我们的家,还在。
而且,比以前更坚固了。
吃完饭,她从箱子里,拿出我写给她的那封信。
信纸的边角,已经有些卷了,看得出,被反复看过很多次。
她把信,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我们床头柜最里面的那个抽屉里。
那个抽屉,放着我们俩的结婚证。
她做完这一切,回头看着我,笑了。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别一个人扛着。”
我点点头,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窗外,月光如水,洒满了整个院子。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那口老井的状态。
不,不一样了。
井水还是那口井水,但井底,却多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那块石头,叫作信任,也叫作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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